一、
接啵啵的那天下午，天气超级热。我大汗淋漓地从家里赶到杨浦，衣服湿透了一半，狼狈地一塌糊涂。这哪里像个富有爱心风度翩翩的领养人，活脱脱一个行将得手的猫贩子。
万幸的是啵啵的前主人没有以貌取人，耐心地收拾好一切将啵啵交给我。我背着她借给我的hellokitty粉红色猫包，在大街上站了十几分钟愣是打不到车，啵啵在猫包里喵喵乱叫，我不停透过猫包的小孔小声安慰它，在炎炎夏日行将开启的五月，我就这样走马上任成为它的新主人。
二、
据说啵啵是一只美短，然而我对此毫无概念。它总让我觉得我是不是对这个品种的名字有什么误会，因为我发现美短的毛一点也不短，而且非常非常容易掉毛。
我每天的日常就是用手套给啵啵撸浮毛，一层又一层，保守地估计一个夏天撸下的毛可以给身材臃肿的我织两条毛裤，没准还能搭个坎肩围脖什么的。所以每天我撸毛的时候都有一种抱着它去做个DNA检测的强烈冲动，我深刻怀疑自己可能一不小心领养了一只变异的绵羊。
我们领养啵啵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给我们养的第一只流浪猫米线找个玩伴，两只猫在一起应该不会孤单。
可是情况毫不符合我们的期许，因为啵啵到家的第一天，我们原来的小猫过于胆小敏感愣是躲在大衣柜上三天都不敢下来。
我们以为两只母猫在一起可以成为相亲相爱的姐妹花，谁成想它们的关系像极了娱乐圈的女明星，谁也不care谁，甚至连表面亲密实际塑料的剧情都不屑上演。每天相处却从不交流，彼此冷若冰霜地擦肩而过，傲娇地一塌糊涂。
难得的同框合影
三、
啵啵是一只怎样的猫呢？你看它的第一眼会觉得它特别高冷，难以亲近，可是抚摸它的时候它居然会抬起脖子甚至躺在地上，对你丝毫没有任何防备。那样子就像你蓄谋几个月练习无数次要给女神表白，结果你还没说话她就温暖地牵起了你的手。
啵啵不爱动，每天最常见的姿态就是卧在猫抓板上慵懒地伸个懒腰，养尊处优的样子一度赶超女友在家里不可动摇的地位。唯一有一件事可以让它心心念念摩拳擦掌，那就是，吃饭。
每天喂猫粮的时候，它都比较兴奋，会抬起头冲着你喵喵叫，迫不及待地等着吃最新鲜的一口。
有一次心血来潮地买了一罐零食罐头，在我拿出罐头的一刹那，它几乎直立起来扒着我的腿，两只眼睛光芒四射，掺杂着惊喜，渴望以及马上拥有的迫不及待。
那是一种可以点燃平淡生活让它在一瞬间焕发生机的光芒，它常不经意地出现在某个时刻，比如我爸看见好酒，办公室的女同事看到买两百减两百的优惠券，我女朋友看到年终折扣，又比如我看到了绝味鸭脖跟冰镇啤酒。
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啵啵这么爱吃罐头。只是罐头我们买的也不频繁，毕竟罐头没办法充当主食，就像我不能把鸭脖当饭吃。
这个看似合理的决定或许将成为我后悔一生的事情。
四、
波澜不惊的生活总能让人在失去它以后常常怀念，就是因为生活其实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岁月静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发现啵啵虽然吃得很多却日渐消瘦，而且愈发不爱动了，连新买的激光灯跟逗猫棒都只是象征性地伸伸爪子。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它的肚子随着呼吸一起抽动，频率越来越快，才悄然意识到似乎有某种我们始料未及的事情即将发生。
当天晚上，我医院。在爬出猫包的时候它张大嘴巴吐着舌头剧烈呼吸，医生一看就说，情况很不好。
马上拍DR-X光片，医生看着光片直摇头，说正常动物的胸腔腹腔可以看出轮廓，而啵啵的胸腔呈现高度浓雾状，看不到心脏跟肺叶，高度怀疑是胸腔积液但需要进一步确诊病因。
然后医生很凝重地告诉我，今天太晚，没法检查，最迟明天，赶紧治疗。
五、
啵啵的健康就在这一夜之间急转直下，我回来查了一下胸腔积液，网上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都比较难治，尤其是传染性腹膜炎引起的积液，全世界的治愈率为，0%。
我把啵啵的情况还有拍得片子发给前主人，她赶紧寻找认识的宠物医生跟养猫圈内的好友，大家的结论都极不乐观，如果是猫传腹那就已经是死刑。
我心神不宁地度过一夜，第二天下班就带着啵啵去了一医院进行确诊，医生进行了抽液然而抽出的不是积液只是血液，又通过片子跟B超发现它的心脏跟呼吸道有被挤压拉扯向后的趋势，不排除是内生性肿瘤。
这次就医不仅没有最终确诊，反而让病因的检测更加扑朔迷离。
我有些绝望地带着疲惫不堪而且受到惊吓的啵啵回到家里，收到前主人咨询别人的截图，不只一个人劝慰同一句话：如果情况悲观，猫咪痛苦，建议安乐死。
生病的啵啵
六、
安乐死，一个让我始料不及的名词，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冰冷而突然。
我开始翻查大量的信息，询问医生，得到的结论是希望不大，九死一生。那天晚上回来，啵啵躲在床底下远远躲避着我们，大口喘气，那一双时常放射出光芒的眼睛变得暗淡无神，噙满了眼泪，让人无限心痛。
我们打开给它买的营养罐头，它在身体已经极度糟糕的情况下，还是挺着头吃了一半。我跟女朋友当即决定，买进罐头，如果真的救不活，至少让它多吃几口。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床，给它开了一盒罐头，在它呼吸窘迫的时候我没哭，医院就医情况糟糕的时候我没哭，在它被建议安乐死的时候我也没哭，可是打开罐头的一刻，我想到了这么一只爱吃罐头的猫咪居然只能在自己罹患不治马上离世的时候才能肆无忌惮地吃罐头，我的心如同刀绞一般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嚎啕大哭。
七、
第三天，在前主人朋友的推荐下，我带着啵啵拼尽全力打的一个小时，从长宁到嘉定去一家宠物诊所给它做最后的诊治。
当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想给啵啵续命的时候，却不幸碰上了最糟糕的医生，在给啵啵做了包括白血病猫艾滋生化血检一系列有的没的检查以后，仍然不能确诊，最后只有两个结论，一个脓胸，一个肿瘤。前者需要下导管抽液，后者是不治之症。
如果抽液，啵啵呼吸窘迫的情况下不能打麻药，以现在的情况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医生盯着我的眼睛问，你做不做，要不要一搏？
那是我生命中极为漫长的十分钟，因为啵啵的生死就掌握在我的一念之上。我泣不成声地给它的前主人打了电话，最终决定，不再让它冒风险，不抽液。
我知道，这个决定已经宣判了啵啵的死刑，某种程度上，我这个它的主人就是它无辜生命的刽子手。我自私地希望啵啵可以不冒险现在就死去，我希望它能吃完我给它买的所有罐头。
八、
医院事后证明完完全全是一家庸医，医院给的结论，啵啵的前肋下有个蛋黄大小的淋巴结肿块，大概率就是内生肿瘤。让我们下导管抽积液做化验，某种意义上，不过是为了多挣一点检测项目的钱。
知道这个结论后，我几乎出离愤怒，因为这个劝我做最后一搏的医生早就已经知道了结论，可是为了挣钱他不惜让啵啵冒一次死在手术台的风险，去做一个根本没有意义的抽液。
那天我又带着啵啵花了一个小时时间从嘉定回家，进了家门以后啵啵就躲在床下再也不想我碰。回想三次就医，至今连个确切的结论都没有出，却让一只濒死的猫咪冒着酷暑的高温忍着呼吸衰竭的危险抽了两管血，而最终一无所获。
我究竟，在做一件什么事，是救它还是在谋杀它？
九、
医院回来，我们跟它的前主人达成共识，不再折腾啵啵，保守治疗，按照资深猫友的建议，给它吃抗生素益生菌，还有它最最最喜欢吃的猫罐头。
我采购了大量的猫罐头，包括处方罐头，巅峰的牛肉罐头，希宝的零食罐头，还有wellness的三文鱼罐头。只希望，啵啵如果不幸离世，也最好能吃完它们再走。
它的呼吸已经一天比一天急促了，而且越来越消瘦，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腹水的原因在下垂，眼睛里也常常含满眼泪。
据说大多数的猫咪在死之前，都会远离人们悄然离开，就在昨天早上，它还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在屋子里慢悠悠地踱步到门口，转了整整一圈，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想离开这个家，去寻找安放自己生命的最后居所。
而我，每当想起来它刚刚进家的样子，想起它追着激光灯满屋子乱跑的欢快，想起它吃完罐头舔舔嘴巴一脸喜不自胜的满足，我走在路上都常常眼眶湿润。
医院回来以后的啵啵
十、
我忽然就想起自己大学时候读过的美国医生阿图·葛文德所写的，《最好的告别》一书。它论述了在一个老龄化问题日益严重的时代，我们如何去面对罹难绝症或因为衰老而不得不离开的人们，如何给予亲人最后的关怀和告别来维护生命最后的尊严，而不是把他们丢在冰凉的手术台上。
如今，在一只猫身上，我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一种告别的沉重。或许生命就应该是这样，当它陪伴你度过悠长岁月的大多数时候，你都感受不到它带来的温暖，悠长时光带来的假象让你理所当然地忽略了所有光阴。
只是当某一天，它猝然即逝的时候你才会恍惚感到，原来生命和时间都如此珍贵。
现在我每隔几分钟都会趴在床底下看看啵啵，摸摸它的脑袋，告诉它还有好多罐头，你要坚强，要吃掉。
每天睡觉前，我都把它最喜欢卧的猫抓板端端正正地摆好，象征啵啵跟我们同屋而眠，而我也会在一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就翻身下床去找它，我害怕在未来生命的某一刻，我一个恍惚就再也听不到它呼唤罐头的喵喵声。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小猫，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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