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女儿,也是一名准医生。
三四岁的时候,我因为异常严重的分离焦虑症而没能读幼儿园。那时候父母送我去学校,我能从上学哭到放学,中途还要去大班影响我表哥上课。上了三天学后,我被劝退了,父母倒也利落:幼儿园而已,咱不上了。后来晚上不跟妈妈睡觉我就睡不着,醒了也会不安。
20年过去了,我学医7年,即将在今年六月参加执业医师资格证考试而成为一名具有法定行医权利的医生。我麻木地学着恶性肿瘤的诊断、治疗;麻木地跟身患恶性肿瘤的病人及家属谈话;麻木地说着“肺癌是病死率第一的恶性肿瘤。”
曾经,我永远也没有把肺癌和妈妈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年3月28日
医院急诊,肺部平扫CT结果示左肺占位、纵膈淋巴结增大、胸腔积液、心包积液。我看到之后脑子里嗡一声,然后立马给爸爸打直接去兰州。实不相瞒,这个CT结果如果是在内科试卷上,我闭上眼睛用脚趾都选肺癌。
年3月30日
我请假赶回兰州,看到她其实已经很严重了,慢走十米就要喘息,CT上显示胸水把左肺压得只剩一半。入院当天晚上做了胸腔穿刺置管引流,主管医生跟我谈话,起初还比较委婉隐晦,我说:你直接说吧,我也是学医的,我考虑肺癌纵膈转移,你们的意见呢?她:很大可能是恶性的,小概率事件也可能有,可是不是谁都有这个运气。
年3月31日
引流胸水的原因,蛋白流失,她明显乏力,再加上引流管穿刺处疼痛,我已经开始不忍心了。虽然这样的病人我在呼吸内科实习的时候一天处理好多个。
那天,肿瘤标记物结果出之后,医生叫我谈话。我问她还有手术机会吗?她说有心包积液这肯定是IV期(即常说的晚期),手术是不可能了。我:那靶向治疗的几率有多少?她:肿瘤标记物看像小细胞肺癌(恶性程度更高且很少能靶向治疗)或者鳞癌(非小细胞肺癌的一种,预后差,靶向治疗概率低)。她又加了一句:目前心肺功能都不好,随时出意外也是有可能的。
我在病房的走廊里哭了很久,我一直很有信心她就算是肺癌也能手术,或者也是女性常见的腺癌,超过一半能靶向治疗。结果什么都没有。作为女儿自责为什么过年不回家,作为医生质疑自己为什么能在早期忽略这个疾病。我想了很久没有想到答案。或许因为这个搞怪的新冠疫情,连回家都是奢侈,又或许因为肺癌这个狡猾的疾病,有症状时大多是中晚期。
年4月1日
我睡了四个小时就醒了。因为我梦到增强CT结果报告:左肺占位:考虑肺结核。这是我朝思暮想的结果。那天,胸水生化常规结果显示胸水性质接近渗出液(炎性胸水一般呈渗出液,癌性胸水呈漏出液),并且,胸水癌胚抗原不高,在正常范围。虽然我知道肺癌很狡猾,这些指标都是有可能正常的,但还是给了我希望,我不停的在知网、万方甚至外文数据库检索肺癌的鉴别诊断,越来越觉得她不是肺癌,她只是像肺癌。那一整天都充满正能量。
即使傍晚增强CT结果仍然提示肺癌。
年4月2日
用了多索茶碱的原因,她开始吐。这只是一种止咳平喘药,但胃肠道反应比较大。跟医生沟通后,把药停了。每天都在用呋塞米利尿,但是心包积液还是没有少。心率在左右不下(正常60-)。血氧饱和度在90左右不上(正常95以上,一般98左右)。同日做了气管镜和淋巴结穿刺活检。从内镜室出来她虚弱的像只猫一样蜷在床上,那一瞬间我好像完全没有见过更大场面的医生的淡定,真的心疼得无以复加。那天胸水细胞学结果出了,未查见癌细胞。气管镜做完医生也跟我谈话说没看到明显肿瘤,但整个气管粘膜都是充血水肿的,有可能是肿瘤浸润,也有可能是炎症,最终还是要等活检。
我问肿瘤科的同学,他说,两年了,他只见过一个临床像肺癌,但是活检后不是肺癌的病人,他说希望我妈也是这样的病人。那天我有了“如果不是误诊我吃屎”的信心。
年4月3日-年4月5日
放假三天。但我明显感觉她症状变差了。咳嗽厉害的时候会吐,心率越来越快,肝功越来越差。5号的骨扫描结果,两处可疑转移,彻底让我泄气了。同天,我回了广州,因为7号开题答辩。
年4月6日
正吃着鱼粉,气管镜刷检细胞结果出了:见癌细胞,非小细胞肺癌。我又成了吃饭吃哭的那个人。那一瞬间所有期望落空,一点力气都没。两分钟后又开始咨询肿瘤科的同学该怎么治疗。
年4月7日
我奔跑在广州的街上,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梯到答辩会议室,一瞬间我以为日子回到了从前,我每天只用抱怨工作好累、学习压力好大,只用纠结今天吃什么,纠结的长远一点就是读不读博,在广州还是深圳工作这种问题。答辩开始前,大家都在顺词,看ppt,我坐在窗前发呆。因为请假回家,课题组的师兄师姐都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师兄故作轻松地过来问我准备的怎么样,我说不知道。他说没事的,别担心。当然最终也是顺利地完成开题。
年4月8日
确诊结果:IV期肺腺癌,脑转移,骨转移,纵膈淋巴结转移。
肝功差,心功能差,不能化疗。
那天我以为她要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了,越差越不能治疗,越不能治疗越差。那种被送去上幼儿园要离开她的极度恐慌,在我即将25岁的时候又出现了。
年4月9日
盲试靶向药,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肝功能心功能继续恶化,心包积液再不引流就真的等不了。所以做了心包穿刺。她身上有了两根引流管。很难想象,那个往常能跳1-2小时健身操的人,身上插着两根管。
年4月10日
我,绝对的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者,永远相信科学,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去了广州光孝寺拜佛。当时的我只有四个字:走投无路。与其说我怕就这样失去她,不如说我怕就此被她抛弃。
年4月11日-12日
她每天都会发烧几次,但是不发烧的时候,状态也很好,好在积液引流量越来越少,或许是靶向药起效了。因为肿瘤晚期病人的病情多变,生命体征又不算平稳。我一会儿不联系她就觉得心慌,但又怕打扰她休息。
年4月13日
胸腔积液引流管拔除,状态不错,尝试了第一次化疗,她还是很牛逼地说:也没想象的那么难受,吐了再吃就是了。
年4月14日
基因检测结果EGFR19外显子突变,靶向药吉非替尼和奥西替尼敏感,赌赢了。心脏引流管拔除,出院。
这黑暗的半个月,每一天我都记忆深刻,因为我觉得每一天都像在做梦。每天早晨醒来,我都会问自己,昨天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然后失望地得知,是真的。感受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说什么都轻飘飘的。所以拒绝过亲人朋友的电话,有些消息也没有回复,因为你们的好意我都知道,但我实在不想听,也不想说。直到今天,我的内心依然很崩塌,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但起码见到了一点阳光。未来也打算带她来广州治疗,不走任何弯路。
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病人,所以一定会很幸运的。
感谢所有家人和朋友的精神和物质支持。
同时,庆幸自己是个医学生,并一直接受着国内最优质的医疗教育,遇到了最优秀的你们。
~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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