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辛融抓了枝枝,却什么也没做

我飞得猛,不消半个时辰便回了遇归山,山上似乎正在布结界,幸而我飞得快,在结界封闭之前钻了进去。

落地时我几乎刹不住脚,趔趔趄趄地扑倒在地,滚了一圈。

眼前人影杂乱,小徒弟们手持兵器跑来跑去的,如临大敌。

我抓住一个问道:「白止在哪里?」

小徒弟慌慌张张地说:「山主正在风雨楼疗伤呢!」

我放了他,奔向风雨楼,许是辛融来闹过一场的缘故,大弟子们正指挥着众人,仔细检查看有无潜伏的魔族余孽。

「小山主,你怎么才回来!你可以知道山主他……」

一个弟子惶急地跑来,我心如雷惊,难道我回来太晚了,白止已经……

「白止!」我一脚踢开大门,却见白止端端地坐在房间中央,正在为地上的十来个弟子疗伤。

他受的伤似乎还没我踹门给他的惊吓来得重。

「小尾?」他收了灵息,起身焦急地走过来问道,「你没遇到辛融吧?」

我摇摇头,左看看右看看,这哪是辛融说的会死的样子。

「你没受伤?」

他安慰地笑笑,掸掸肩上的灰尘道:「不过是被踹了一脚,无碍。」

我心里咯噔一下,辛融并没有伤他?那他说那些话是为什么?是在试探我?

白止见我神色不大正常,关切道:「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我理了理思绪,问道:「枝枝还好吗?」

「她受了点轻伤,晕过去了。」白止想了想,又道,「说来也怪,辛融抓了枝枝,却什么也没做,像是在等着我来救人一样,可我来了以后他使的全是虚招,没交几手便跑了,不知道他究竟有何目的。」

辛融真的按我说的那样做了,虚晃几下就跑,没有伤白止,也没有缠斗,但我却没有信他。

我懊恼地咬了咬唇,心里面一团乱麻。刚才听说白止受伤,我的脑子就像转不动了一样,忘了辛融一向口嫌体正,也没看出来他是在试探我。

明明他只是见我太关心白止,故意气我罢了,我为什么看不出来,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啊。

我甚至还打伤了他,我刚才是有多憨!

不对,以我的能力怎么可能把他伤成那样?

我抓住白止,问道:「你们刚才打得厉害吗?你伤到他了?」

白止莫名其妙地说:「怎么会,我们根本没过几招。」

不是白止打的,那,难道他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我忽如醍醐灌顶一般,一切都说得通了,难怪他不许我捶他,难怪我在他身上闻到过血腥味,他早就受伤了,却还在我面前装得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只是因为不想让我担心。

我太迟钝了!

不行,我要去找他解释清楚。

我扛起剑转身就要走,白止拉住我问:「你要去哪儿?」

「我……出去一趟。」

「现在外面很危险,最好不要出去,何况,现在也出不去了。」

他拉着我出门,指指泛着幽光的天空说:「八位长老在这里布了结界,在弟子们伤愈之前都不会打开的。」

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结界了,以为只是外面进不去,却原来里面也出不去吗?

「有必要吗?魔界的人或许…不会再来了。」

白止摇头道:「不止是为了防他们,前些日子魔界内乱,这几日许多修真门派也开始混斗,我们遇归山虽不与其他门派相斗,却也要防止被殃及。」

可我必须出去,我掏出剑问:「我能划个口子钻出去吗?」

白止摇摇头道:「这是合八位长老之力布下的,连我都破不开」

「那我能找他们打开吗?」

他好奇地问道:「你到底要出去做什么?」

「我……买的橘子还没拿,我怕坏了……」

白止显然不信,却也不再追问,只道:「此事关乎遇归山的安危,连我都不能例外,长老们又怎么可能让你出去,小尾,胡闹要有个限度。」

「我没有胡闹……」

我哭了,是真实的哭了,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穿进一本书的时候没有哭,受伤的时候没有哭,现在却忍不住了。

我自认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可这次却真的自责难过得抓心挠肝。

辛融被我这样误会,大概很寒心吧?

我拉拉白止的袖子,呜咽道:「你让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小尾。」他抽回袖子,「我再说一遍,遇归山现在很危险,胡闹要有个限度。」

他眼神坚定,不容反驳。

我松了手,颓然望着封闭的天空,辛融现在在想什么呢?

那个没心肝的赤尾果然一直在骗他,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是的吧,我弃他而去,他再也不会信我,再也不想理我了。

宋枝在天将黑时醒来,那时候白止累得倚在她床边睡着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给白止披上了一件外衣。

「赤尾。」

我坐在石梯上发呆,宋枝轻手轻脚地坐在我旁边问我:「你前些天说的那些话可有凭据?」

我说:「没有,你还不相信白止吗?」

她看了看白止,道:「我不是不信他,我只是不信我爹会骗我。」

「那就去找你爹问个明白。」

她沉默良久,才道:「我爹行踪不定,等过了这段日子,我再去找他问清楚,你若骗我,我必定回来取你性命。」

我点点头,再没有说话。

她终于肯信白止一回,肯去调查真相了,可这一切也太曲折,代价太大了些。

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也没想过会发生这许多意外。

遇归山的夜晚很凉,辛融那里一定更冷吧。

我睡不着,趁着人少走到结界边,用剑捅了一下,一道巨大无比的力量将我狠狠弹开。

这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开的结界,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手肘也磨破了,却只希望痛得更狠一些,好让我清醒片刻。

白止说的各门派混战似乎已经开始了,不时有光点撞击结界,每撞一下,结界便晕出一个涟漪来,很好看。

只是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倘若这混战一直不结束,我便一直没机会出去吗?

第三天傍晚,我终于忍不了,去找白止扯皮,他还是不肯,说这都是为了我好。

我心凉了半截,回头时,忽然看见天边一片血红,不时有阵阵炸裂声传来。

「那是什么?」

「魔族内斗」白止叹道,「看来今夜须加强防备了。」

魔族内斗?

我慌了神,辛融身上还有伤呢。

我拔腿就要跑,忽地想起我是破不了结界的,只好转身求白止,「白止,你开一个小洞,让我出去吧。」

「魔族内斗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不上来,只抓着他的袖子求他,「我有个朋友在魔窟,你让我出去,出了事不要你负责的。」

白止摇摇头,像看着一个撒泼的孩子。

「小尾,如今我们加强结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你打开。」

说话间,又几束光撞在结界上。

「你乖乖待着,不要多想。」白止扯回袖子,转身往八大长老所在的大殿去了。

我没了法子,只好扛上剑,再次跑到结界边一下一下地刺,又一次一次地被弹开。

上面不行,那我就挖下面,就算掘地三尺,把遇归山挖穿,我也要出去。

我拿了铁锹,从黄昏挖到半夜,手被磨出了好多好多水泡,疼得几乎不能握住铁锹,可不管挖多深,下面都还是有结界。

天边的血色还未退散,魔族内斗仍然没结束,辛融还好吗?

我丢了铁锹,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失神。

如果再给我一次见到他的机会,我一定紧紧地抱着他不放,就算他气我,他恨我,我也不会再离开了。

可是我还有机会吗?

我埋头哭起来,铺天盖地的无助和绝望将我淹没,几乎难以喘息。

「年轻的修仙人,你丢的是这把金铁锹,还是这把银铁锹呢?」

我抬起头,一个白晃晃的身影靠了过来,白止?不是,我揉了揉哭花的眼睛仔细看,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如雕如琢,温朗清逸,像降世的上古神明。

只是衣着很是随意,与初级弟子每日所穿无异。

我问他:「你是新来的弟子吗?」

「我只是一个厨子。」

他将铁锹放下,学我一般席地而坐,问道:「你在哭什么?」

极随意的动作,散发出的气场却比白止更强,甚至数倍于他。

我吸吸鼻子,给他指结界,「我想出去。」

「哦。」他说,「你可知道,你挖得越深,结界便入地越深?」

「我现在知道了。」

他又问我:「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哭什么?」

他的眼神极其温暖,我没忍住,鼻子又酸了起来,哽咽道:「我想出去见一个人,想得发疯,今天不去也许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他说:「可是外面很危险。」

「我不怕,我只想见他。」

「我明白了。」

他站了起来,捡起我丢在地上的剑伸进结界。

「没用的,我试过了。」

他没有收手,轻轻一挑,结界便豁然开了一个口。

我惊住了,炸猫一般跳了起来,道:「你,你好厉害!」

八大长老布的结界,白止都打不开,他只轻轻一挑就破了,他还是人吗他!

「是你的剑好。」

他拎起呆住的我,「快走,再晚就要被人发现了。」

我懵懵地走了两步,才想起回头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笑笑,「一个厨子。」

好一个厨子,我谢过他,翻身飞入云海。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强大至此,却窝在遇归山做一个厨子,好生奇怪。

或许他就是武侠小说中的扫地僧吧。

我顾不上想太多,急急飞往魔窟,好在此时夜深,外面的混斗已经停歇,我并没有遭到阻拦,一路算是有惊无险。

我停在我曾坐过的那棵大树下,于是因为混战,它的顶已经被削去了。

「辛融!」

我叫了一声,想向里走,几个黑衣人忽然从天而降挡住了去路,他们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似是脱战不久。

「你们让我进去!」

他们没有动,中间那人掀开面具,却是阿肆,他回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你现在来做什么?」

「我,我要见辛融。」

阿肆摇摇头道:「魔君恐怕不想见你。」

「阿肆,你让我进去吧。」我往前走了两步,阿肆举剑一横,态度十分明了。

我硬往前挤了挤,阿肆用力一推,我猛退了几步,险些摔下悬崖。

阿肆顿了一下,收了剑,冷着脸道:「绛尾姑娘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不信他真的不肯见我。」我坐了下来,他不见我我就一直坐着。

「随你。」阿肆转身就要走。

「真走啊?」我只好爬起来去追阿肆,才走了一步,只听身后呼啸一声,我下意识侧了侧身,一支冷箭擦过我的肩头扎在了崖壁上。

阿肆猛地回头,心惊肉跳地看着我,喊道:「快躲开!」

我听见身后嗖嗖的数声,回头看时,却是万箭齐头并进,已然躲不开了。

完了。

我怔在原地,以为自己就要殒命于此,忽然,一阵疾风将我卷入崖洞,我只觉一阵晕头转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砰的一声,我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面上。

我缓了缓,抬头看,辛融正坐在我跟前,一脸冷肃。

「你来做什么?找死吗?」

他好凶。

我鼻子一酸,扑过去拉住他的衣摆哭道:「辛融,你别这样。」

他踢开我,冷冷道:「别碰我。」

「我不!」我又扑过去,「我好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刚刚在外面我差点被万箭穿心了。」

「万箭穿心?」他很冷哼一声,道,「绛尾,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那才叫万箭穿心。」

「我错了我错了,辛融,我都要后悔死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爬了起来,死死抱住他,我想好了,这次就算他砍了我的手,我也不放了。

「放开。」

他开始掰我的手,我不肯放,他便加大了力气。

「啊!」先前挖洞时磨破了手本就已经很疼,他这样一拉就疼得更尖锐了,我终于受不住收回了手。

他怔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沾着我的血。

「你受伤了?」他问了一句,却没有过来。

我委屈地翻开手心给他看,「破了,我想来找你,可是他们布了结界,我出不来,就只好去挖洞,手都挖破了。」

「傻子。」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转移了视线,,「装什么可怜,你就是死在这儿,我也不管。」

「你要是不管,刚刚就不会救我了。」

闻言他面色冷了冷,对刚刚进来的阿肆说道:「阿肆,把她拖出去。」

「别!」我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只是手太疼,刚碰到就条件反射地抽开了。

「辛融,你别赶我走,我知道错了。」

他背对着我,没有说话。

我跑到他面前,望着他说:「辛融,我不该不信你,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我,我就是个傻子,你骂我吧,怎么样都行,别让我走好不好。」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随你吧。」

我跟上他的脚步,他顿了一下,说:「别跟着我。」

我不管,我只想跟着他。

他皱皱眉,进了一间房,里面是一个水池。

「我要沐浴更衣了,你还不走吗?」他问。

「我,我可以帮帮忙的。」

我环顾了一圈,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跑到他跟前,「大哥,搓澡。」

他眼中透出一丝玩味,手开始剥自己的衣服。

我盯着他,咽了咽口水。

只剩里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我忙道:「没事没事,你脱,我又不是没见过。」

他突然拉下脸,不爽地问我:「你还看过谁的身体?」

诶?我脸忽地燥红起来,我这个时代满屏都是光膀子男孩,他是理解不了的。

我瑟缩道:「我,偷看过那种画册,就是,你知道的,那种嘛。」

他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脱,缓缓地踩进水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他看了看我,说:「你过来。」

「来了来了。」

我小跑过去,蹲在水池边,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该从哪里开始搓才好。

他的手忽然伸了上来,一把将我拉下去,在我喝了一口水后,才将我捞起来,放在他腿上。

他的温度透过被水浸润后变得半透明的衣衫,传到我的皮肤上,这零距离触碰让我根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瑟缩着问他:「你,你干什么?」

他眼角浮着一丝恶作剧的笑意,靠近了些,几乎与我鼻头碰着鼻头。

「你蹲在上面怎么帮我?」

他双手握着我的腰,看了看自己的最后一件衣衫,道:「你来帮我脱。」

我压住渐渐紊乱的呼吸,轻轻颤抖着,一只手仍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去剥他的里衣。

太没出息了,我怎么脸红耳热成这副样子。

我一狠心,一下拉开他的衣服,下一秒却几乎叫出声来。

他的胸口,蜿蜒着一条长长的伤痕,从锁骨直到胸腔。

伤痕似乎刚愈合不久,两边都还泛着青紫。

他似乎也反应过来了,腾出一只手拉上衣服说:「别看了。」

我心一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辛融,你疼不疼?」

「不疼。」他看着我,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你骗人。」我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胸口,他明显僵了一下。

我哭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环过他的脖子,湿漉漉地和他抱在一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别扭地拥住我说:「别哭了,我真的不疼。」

「可是我疼,我好心疼。」我想起他之前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想起那时候我没轻没重地打他,克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他顿了顿,轻抚着我的后颈问:「绛尾,如果是白止受伤,你也会这么难过吗?」

「我才不管他呢!」

我松了手,搭在他肩头,认真道:「辛融,我只在乎你一个人。」

他凝视我片刻,忽而笑了笑,垂下眼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说道:「可你那天听说白止受伤却那么着急,还说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瞧着他,心都要化了。「不是的,我关心他是因为我欠他的,我想回家就需要他的帮助,如果他受伤,我就不能回家了。」

他怔了片刻,抬眼问我:「回家?」

「嗯,辛融,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啊,来自一个特别特别远的地方,要通过一扇门才能回去,那扇门就在遇归山,要打开它,需要有白止的帮助。」

「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有太多交集,我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喜欢你,没想到我会这么在乎你。」

我低下头,轻轻抵在他的额上,问他:「你还生的我气吗?」

他手指穿过我湿漉漉的头发,大拇指摩挲着我的脸说:「我早就不气了,从你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气了。」

辛融的脾气真是太好了。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又问道:「你,很想回家吗?」

「嗯。」我闭着眼,不敢看他。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抱着我站了起来,两个人湿漉漉的,他捏了个诀,我们身上的水便哗哗地沥了下去。

「夜很深了,我们休息吧。」

「嗯。」

他抱着我进了他的房间,将我塞进被窝后,带着几分期许问我:「我能睡你旁边吗?你若不喜欢,就……」

我掀开被子,拍拍床,「过来。」

他笑笑,钻了进来,将我抱在了怀里。

「小尾。」他蹭蹭我的脸说,「我今天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

我看着他,头一次和他贴得这样近,他的睫毛很长,眼睛温柔得像柔柔的云朵,只一眼,便足以让我丢盔弃甲。

他眼神下移,停在了我的唇上。

「小尾。」他呢喃一声,凑近了些,湿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鼻头,他轻轻在我唇上点了一下,然后抬眼,在确认了我的默许后,才温柔地含住我的唇瓣吸吮起来。

他的手很规矩,一只握着我的肩头,一只捧着我的面颊,动作很轻,像是怕不小心把我捏碎了,又似乎在克制自己不要乱摸。

我微微前倾,回应他的吻,手不自觉地搭上了他的胸膛。

只是才覆上去,他便握住了我的手,停了下来。

我问:「怎么了?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不是。」他压住故意,揉揉我的脸说,「现在还不行。」

「没事的,我……」

「小尾。」他笑笑,将我揽进怀里说,「我舍不得,咱们来日方长。」

我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夜里不知几时几许,我被一阵雷声惊醒,伸手去摸时,辛融却已经不在了。

「辛融?」

无人回应,只有惊雷滚滚,伴随着恶鬼般的声声嘶鸣。

难道又打起来了吗?我慌了神,爬了起来,试图打开门,但那门却像是被下了咒一般,任我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来人!开门啊!」

没有人回应我,我拍了很久,直到雷声减弱,直到兵器碰撞之声完全消失,那门才忽地打开,我险些摔倒在地。

辛融眼疾手快扶住了我,关切道:「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抬头看他,他脸色有些发白,头发已经散乱,面上还沾着些血迹,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你受伤了吗?」我忙检查他的身体。

他拦住我,道:「我没事。」

我才不信,他总是这样,伤得再重也说自己没事。

「你脸上有血。」

他轻笑道:「你放心,这不是我的血。」

我捏了捏他的臂,确认他是完好的,才嗔怪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可是学过两手的,杀人如麻,厉害得很呢!」

「是,你厉害得很,却也只是对我一个人厉害。」言罢,又认真地揉揉我的脑袋说,「乖,别让我分心。」

我喜欢看他这样认真的眼神,我想溺在里头再也不出来,可这认真却也让我感到害怕。

我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口道:「辛融,我们跑吧,不要打了好不好,我好害怕。」

他却没再说话,沉默很久后,才问:「小尾,你可曾替人束过发吗?」

我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只懵懂地摇头,「不曾。」

「替我束一次发吧。」他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到铜镜前,将一把骨梳递给了我。

「好。」

他坐了下来,我挑起他的发,为他梳理,为他束起,为他簪好。

手还未抽走,却突然被他抓住,贴在了他的脸颊边。他蹭蹭我的手说:「我曾听说,在人间,妻子会为夫君簪发,夫君会为妻子描眉,小尾,若有机会,我想为你描眉。」

我甜津津地笑笑,转到他面前扬起头道:「你现在就可以为我描眉。」

他笑笑,手指轻轻拂过我的眉梢,「小尾的眉毛生得真好。」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认可。

他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痛色,将我拥入怀中,深深道:「留着吧,若我,还能活着。」

我一僵,什么叫若能活着?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阿肆猛地推开门,道:「魔君,他们来了。」

辛融松开我,冷笑道:「倒是来得很快。」

我抓住他的衣袖,害怕地问他:「谁来了?」

他默了片刻,对我笑笑,「小尾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他摊开手掌,一团圆圆的雾气腾了出来,我认得,那是我被他抽走的一魄。

我有了不好的预感,摇着头往后退了退,「我说过我不要了,辛融,你帮我保管好不好?」

他拉住我,平淡地笑笑,「别闹,乖。」

「我不要。」我挣扎着,他轻轻一推,那一魄便重新钻回了我的身体,与此同时,我的身体被裹进了球型结界中。

「辛融,你要做什么!」

他运着灵力,嘴角渗出了血,裹住我的结界又厚了一分。

他要送我离开。

「不要,不要赶我走!」

我拍打着,他却无动于衷,待结界终于封好,他手一挥,房间后壁便塌了下去,露出了外面即将迎来黎明的天空。

他望着我,眼眶有些红,「若有机会,我想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我摇着头,他狠了心,手一挥,我连同结界便被疾风卷起,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辛融!」

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黑压压的叛军冲向魔窟,而我,在结界的保护下冲破了围堵。

他几乎用了全部的力量才将我送出来。

终章

辛融。

我陷入了一片混沌,意识模糊,脑中只有他的脸。

不要丢下我,不要。

「不要!」

我惊叫着坐起,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我的树屋中,白止和宋枝关切地坐在床边。

白止问道:「小尾,你还好吗?」

我慌张地抓住他的衣衫,「辛融呢?辛融在哪里?」

他一顿,苦笑道:「果然是他送你回来的,昨日我们在山崖上找到了你,昏迷不醒,一身魔息,也不知他是如何能将你穿透结界送回来的。」

「他在哪?」

白止躲过我的眼神,道:「他恐怕,凶多吉少……」

什么意思?怎么就凶多吉少了?我抓着白止的衣袖,哽咽道:「他在哪?我想见他。」

「怕是见不到了。」

一直没说话的宋枝轻叹道:「昨日千军万马围攻魔窟,如今那里已经千疮百孔,再无活物。」

再无活物,我颓然松手,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抹了一把泪水,强撑着想要下床。

白止拦住我,道:「小尾,怕是不行了,魔窟被毁,遇归山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我们,出不去了。」

「他们?魔族叛军?」

宋枝回道:「不止。」她神情有些不自然,垂眸道:「还有我爹,他堕魔了。」

宋浊,他不是投奔魔族了吗?我怔了怔,忽然明白了。

他筹谋了十多年,一边假意投奔魔族,一边蛊惑名门正派,先杀辛融,收取魔族的力量,再联合堕魔的其他门派围攻遇归山。

好大的一盘棋。

「山主!」

一个弟子忽然破门而入,摔在地上,急急忙忙地半跪道:「他们来了!」

白止轻叹一口气,望向宋枝。

宋枝苦笑道:「你放心,即便他是我爹,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滥杀无辜的。」

「好。」

他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取出了各自的剑。

「别忘了还有我。」

我站了起来,拿过我自己的剑,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走到他们身边。

辛融想要我好好活下去,可没有他,我也不愿在这个世界苟活。

我们出了门去,密密麻麻的光点正在撞击结界,涟漪来不及连成一个圈便破碎,天空灰沉沉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塌下来,把我们压扁。

八位长老悬在空中撑着结界,遇归山的弟子已经集结在一处,等着白止发号施令。

「杀。」

一声令下,结界顿开,数千弟子御剑而起,齐齐斩向叛军。

有数人向我们冲来,白止长剑一挥,将他们劈得粉碎。

「白止!」

自高空飞下一人,身着黑袍,声如古钟,径直落在我们面前,那应当就是宋浊了。

其他人仍在缠斗,宋浊径直想我没走来,皮笑肉不笑道:「二十年了,师父真是一点都没变。」

白止凝眉:「你也配叫我师父?」

宋浊的脸扭曲起来,周身升起黑色的雾气,他怒笑道:「好个清贵的遇归山山主,若不是你,我岂会堕魔!今日,我便要将你踩在脚下,叫你和我一样堕进泥潭!」

「爹!你收手吧!」

宋枝往前走了一步,宋浊手一挥,一道黑气便狠狠将她击翻。

「逆女,你若再上前半步,我便杀了你!」

他真的疯了,我跑过去扶起宋枝,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还好吗?」

她咽下血沫,轻轻点了点头,失望地看向宋浊。

白止挡在我们身前,挥剑道:「宋浊,今日我便为天下除害!」

语毕,一道凌厉的剑气挥向宋浊。

我本以为这一剑即便伤不着他,也能逼退他,未曾想宋浊手一挥,那剑气竟转了向,生生击向我们。

白止眼疾手快,结盾挡在了我们身前,饶是如此,这一下还是将我们三个击飞了,挡在前面的白止嘴角直接渗出血来。

「哈哈哈哈哈!」

宋浊恶狠狠地笑着,切齿道:「我吸了数千人的功力,你斗不过我的,白止,如今天底下已经没人能阻止我了!你若把神器给我,或许我能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神器,我的神经跳了跳,他围攻遇归山,竟还是为了那个传说中得之可得天下的神器?

白止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踉跄着站起身来,道:「你既已是天下第一,还要神器做什么?」

他再次击向宋浊,这一击毫无悬念地又一次反弹回来,好在我们已经有了经验,闪得很快,没有再次受伤。

那神器不过是一块废铁,倒难为他谋划了二十年。现在看来,神器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既是心病,便要用心药医。

我拉拉白止的衣角,「把陨铁给他。」

「为何?」他疑惑了片刻,旋即明白了我的意图,掏出陨铁笑道,「宋浊,这就是神器,你很想要吗?」

「神器!」宋浊两眼放光,几乎就要冲过来抢。

白止退了退,道:「这样的好东西,我便是毁了也不会给你。」

他将陨铁丢向天空,一剑挥去。

不出所料,宋浊以极快的速度抢下了陨铁。

「哈哈哈哈!」

他狂喜着,将陨铁捏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止!这分明就是一块废铁!」

白止轻笑,「你再仔细看看,这就是神器,你曾见过的,那时候,它还沾着玉渡的血。」

宋浊身子一僵,随即再次仔细观摩陨铁,确认它是他曾经差点偷出来的那块。

就在此时,白止运足了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刺到他身前,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宋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却仍是紧紧握着陨铁,骂道:「狗贼,你竟偷袭我!」

他怒发冲冠,一掌劈向我们。

虽早有准备,却实在未曾预料他功力强大至此,那一剑对他几乎毫无影响,我们用尽全力的一档也只是杯水车薪,三人齐齐被击飞撞在了墙壁上。

与此同时,天空也发生了异变,一道道惊雷落下,遇归山弟子下饺子一样地掉了下来,就连八位长老都不能幸免。

黑压压的叛军逼近了。

宋浊走近了些,捏着陨铁道:「白止,休要拿一块废铁来糊弄我,你若交出神器,我保证留你全尸。」

白止已经几乎站不起来,嘲讽地笑道:「本来就没什么神器,全是江湖人的谣言罢了,你一直处心积虑夺取的,本就是一块废铁。」

宋浊眼睛目眦俱裂,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张开双臂,顿时滚滚天雷便被引到一处,猛地冲向我们。

白止几乎用尽了灵力,化出结界去挡,我和宋枝也拼尽全力助他,只可惜杯水车薪,不到一瞬结界便破碎了,我们三人被狠狠摔在地上,周身都渗出血来。

宋浊狂笑着,飞上空中,引着天雷击向遇归山所有人。

这一下,我们是真的要死了吧。

真可惜啊,我还没见到辛融。

我苦涩地笑笑,看着即将落下的最后一击。

突然,一道结界从地面升起,将遇归山所有人都罩在了里面,狂暴的天雷落在上面,竟如同水滴落去大海一般,被轻易消解了。

怎么回事?我艰难地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宋浊也懵了,惊奇地看着脚下的异象说不出话来,他眉头一横,再次击向我们,但如同前面一次一样,他的攻击被轻易化解了。

「怎么可能!」他慌忙寻找那结界的主人。

我半伏在地上张望,忽然,在通往山顶的阶梯上,一个人缓缓地登了上来。

他一身素衣,眉目淡然,如闲来无事下凡巡视的神灵。

那个厨子!

白止踉跄着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你?怎么可能?」

厨子摊摊手说:「你们好菜,我放一个包子在这都比你们抗揍。」

他望向天空,看着密密麻麻的叛军,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不悦道:「怎么跟苍蝇似的,恶心。」

他手一挥,一阵风吹过,那些叛军忽然不动了,如沙砾一般被消解,吹散在乌蒙蒙的天空,只剩下宋浊一个人浮在上面目瞪口呆。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话来,他到底是谁?实在强悍到匪夷所思了,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吗?

不多时,宋浊已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挥剑劈向他。

我忙喊道:「小心!」

他似没听见似的,仍向我们走来,只是劈向他的宋浊在接触到的一瞬间被冻住,啪地摔在地上,碎了。

「爹……」宋枝看着地上的碎片喃喃道。

厨子回头看了一眼,安慰道:「别太伤心,他不过是一缕恶念,早就不是你爹了。」

白止难以置信地问他:「你,不是只有在月食之夜才会出现吗?」

他愣了愣,道:「谁说的,我爱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什么月食?我混乱了,问他:「你是谁?」

他笑笑,说:「我是门。」

我倒吸一口凉气:「门?」

他点点头:「如果一定要有个名字的话,你可以叫我多尔(door),或者盖特(gate),或者盖特威(gateway),随你,怎么高兴怎么叫。」

未免也有点离谱了……

他看了看地上,拾起陨铁来在我眼前晃了晃,说:「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走吧,小尾巴,我送你回家。」

回家,我怔住了,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他伸出手来,「怎么了?走啊。」

「我,我还不能回去。」我往后退了退,「我还没见到辛融。」

「噢,那个人啊,很重要吗?比回家还重要吗?」

我迟疑了,我也说不上来。

他拎起我,「该走了小尾巴,我太老了,大限已至,你是我送来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穿越者,若在我归墟前不能送你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慌了,一慌,眼泪就控住不住地掉下来,这是我等了很久的机会,可现在我只希望能推迟些,我想见辛融。

我抽泣着问他:「辛融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他说:「噢,活着。」

我眼睛亮了起来。

他又说道:「故事还没到大结局,他不会死的,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连你也不知道?」

「当然,你真以为我无所不能?」他神情严肃了起来,说道,「你总不能又想见他,又想回家吧?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总得选一样。」

「如果你选择回家,我立刻送你回去,如果你选择辛融,便就在这里,等着他出现,不过,他可能明天就出现,可能明年,也可能十年一百年,你想清楚。」

他认真问道:「回家和辛融,哪个更重要?」

我站在原地,泣不成声,我说不上来,可是我想见辛融。

他皱皱眉,「你不可能什么都得到的,人不能这么贪心,告诉我你的选择。」

我退了退,他再次施压,「告诉我,你选什么?」

我崩溃了,一边哭一边颤抖着,那个选择越来越明了,我想见辛融,我想见他!

「快一点,做出你的选择。」

我挣开他,嘶声喊道:「我想见辛融!」

这一句几乎用掉了我全部的力气,我跌坐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回家,我丢下过他一次,如果我再次丢下他,即便回到原来的世界,我也会后悔一辈子。

「好。」

他突然笑了起来,满脸都洋溢着我看不懂的欣慰。

笑着笑着,他大手一挥,从空中挖出一个黑黑的洞,辛融一身是血,从里面掉了出来。

「辛融?」

他站直了身子,「是我。」

我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晃了晃,险些撑不住。

「我回来了,小尾。」

他捧起我的脸说:「小尾,我听见了,我听见你说想见我。」

我抽泣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他:「你去哪里了?」

他说:「不知道,我在一片混沌里,什么也看不见。」

他擦擦我脏兮兮的脸,道:「但是我听见你说想见我,只要你想见我,不管在哪里我都会赶到你身边。」

「我好想你。」我埋进他怀里,生怕再次弄丢他。

辛融揉揉我的头,问:「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放弃回家吗?」

我顿了顿,看向旁边的门。

他说:「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我看着辛融,即便我要回家,他大概也会选择成全,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他失望了。

我摇摇头,「我不后悔。」

门说:「赤尾,我这一走,便再不会回来了。」

我意已决,对他挥挥手,「再见。」

「好。」

他笑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瞬间化作流转的光华,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了很久热闹的白止尴尬地对我们挥挥手,「那个,谁理我们一下?」

辛融将我揽在身后,眉头一凝,「你想做什么?」

白止腰板一挺,道:「正邪不两立,小尾可是我遇归山的小山主,怎么能让你拐了去。」

「正?邪?你遇归山若分得清正邪,岂会让宋浊这样的人祸害人间?」

白止急了,拔剑道:「五十步莫笑百步!」

辛融眸子一沉,一掌劈向白止。

我蒙了,「住手!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住手,住手啊!

好在两人都伤得重,这一架竟是打不起来。

我认真同白止讲价,上半月我回遇归山,下半月我和辛融在一起。

辛融皱皱眉,道:「可我想每天跟你在一起。」

这一句差点让我化了,我改了口,头一次对白止这么硬气,「我不回来了!」

白止气得吐血,又一剑砍过来。

「住手!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我拉住了辛融,挡在他前面。

白止扛着剑,恨铁不成钢,「小尾,你不要被他骗了!」

我转身埋进辛融怀里,道:「我与他早已定了终身,你说什么也没用。」

辛融耳朵忽然红了红,欢喜地看了看怀里的我,随即得意地挑挑眉,问白止:「你可听清了?」

白止看看我,咬咬牙道:「小尾毕竟是我一手养大的,你要娶她可以,除非。」他看着辛融,道,「你叫我一声爹!」

场面又混乱了我起来,我抱头苦笑。

「住手!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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